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

江燦騰:竹北群蛙夜鳴;客居感懷與獨白


江燦騰2016.2.3
群蛙夜鳴
這是三十幾年前的創作,當時,我已在讀師大夜間部數年了。
所以,我在此文,會試圖以最爐火純青的文字,來書寫暗夜中的竹北景觀。我試圖超越當代台灣文學作品中的暗夜流動神韻美學。如今,自己回顧,還不算太差。
晚飯前,趁著孩子們在洗澡,我從家裡走了出來。
剛下過雨,路濕濕的還有一些白天剩餘的熱氣,滲在濕氣中散發,所以空氣中帶有溫潤的泥土味道。未蓋房子的空地上,長滿了雜草,有些地方還種了蔬菜。在雨水滋潤後,晶亮的綠葉,充滿了盎然生機,倍覺翠綠動人。
才翻耕的稻田,有些已插過秧了。在波平如鏡的稻田中,映照著路邊水銀燈投下的一條條白中帶青的光華。人走到那裡,那光華也跟到那裡,直到陸地出現,水中的光影才告消失。
縱貫線上的汽車,自遠而進,一輛接一輛急駛而來。車前雨道亮光,在暗影裡像細瓣的黃菊花,在眼前一朵一朵地綻開,光芒四射,令人不敢逼視。
回身一看,那些疾馳而去的汽車,車尾雨盞紅燈,像燒紅了但沒有光燄的兩塊炭。一輛接一輛地駛過,那些紅燈漸漸成了紅點,前後銜接,在黑暗中浮動,竟連成了一條奇異的美麗光帶。
這原是平常見慣的景象,但偶然興起,仔細的去觀看,心裡宛如才第一次看引這些奇妙的鏡頭。注視著它,久久不忍離開。
夏秋之際的夜晚,稻田裡的蛙聲,顯得比較疏落了。一個多月前,稻子才要成熟時,陣陣蛙的鳴噪,終夜不停,宏亮的歡暢的聲浪,那樣動聽,那樣甜美,以致我們的靈魂也與之應合,快樂的在心底歡唱起來。
現在的蛙聲,不那樣熱鬧了,不過柔和且依舊清楚的蛙鳴,別有一番迷人的風味。而繁星閃亮的天空,則看起來更美麗。蛙聲裡的夜空,同樣是遼遠無極的天空,但是更神秘、幽麗,迥然不同於蛙聲喑啞之時。
這互古由於黑色所帶來的魔術般的效果,使白天一望無際的藍空,在黑夜裡,變得神采奕奕,有一種凝重、奇麗、森森然逼人的神秘韻味。
不習慣夜晚出門的人,很少有閒情逸緻觀賞這些。
但,這浩瀚的穹蒼,不論是藍星閃耀、月光如霜,或烏雲密佈、大雨傾盆,祇要人仰視著它,它就呈現著一幅變幻莫測的面貌。特別是在夜晚,樣經常晚歸的人,覺得黑夜其實比白天更容易親近。
夜色把白天零散、分離的東酉,都黏在一塊了。面對這一片黑暗而美麗的世界,很自然的把我們感官的觸鬚伸出來,投入黑暗世界的懷抱。好像被一隻溫柔的纖手牽引,走進一個夢幻般的境界。
人是既孤獨又自由的,但除非有這樣一個時刻,我們是無法將自己的本性徹底流露,也無法和那祥和舒適的夢境如水乳交融般的合而為一。而祇要接髑到這一境界,心中的鬱悶也就消散無遺了。
順著柏油路,在街道上的夜市走過。來竹北十餘年了,竹北街上的繁榮,真是一天一天都在變化中。我從沒有想到,我居然會在這個地方呆這樣久。
這十餘年,個人的變化,似乎不亞於周遭的環境。甜蜜的、痛苦的戀愛,如今巳成昨日黃花;娶妻、生子,現在是二個孩子的爸爸了。看著孩子的活潑、可愛,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,像我這樣的人,也能和別人一樣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。
但是手裡剛買的玩具和故事書,不就是買給家中那兩個寶貝嗎?我一面走,一面和騎車迎面而來的同事打招呼。在竹北街上,到處都可以碰到公司裡的人,不論識與不識,只看他身上的衣服和「標誌」,感覺上就不會大見外。
這就是對同一團體的歸屬與認同吧。這種心理很奇妙,在一個大環境中,可以促使一個較小團體的份子,彼此互相認同。可是,一旦缺乏環境的對比,彼此又顯得很生疏。
在竹北,我是一個他鄉客,對孩子來說,這裡卻是童年生長的故鄉。但願這裡的一切,能變得更令人懷念和喜愛。我默默祝福著。
折進巷道,家裡的亮光,從紅色大門透了出來。孩子的歡笑聲,老遠就聽到。
我一按門鈴,裡面就:「爸爸!爸爸回來了!」邊叫邊爭著跑出來開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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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居感懷與獨白

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初登文壇的散文創作之一
當時,我還未進大學,連高中自修同等學力檢定也還未考。
我的寫作,深受托爾斯泰文學技巧的影響,反映的就是自己生活的現實。


自從多年前我決定長期客居竹北之後,在平常的日子裡,我就很少外出,頂多到新竹市街上,買幾本書,馬上就趕回來。

我在未到台北進修讀大學夜校之前,每天我從公司下了班後,總是一個人,關在房間裡,讀自己喜愛的書。

對書籍,我有一種狂熱,各類各樣的作品我都喜歡。文心雕龍的<神思篇>上有一句話說:「寂然凝慮,思接千載。悄然動容,視通萬里。」讀書就有這種好處。一些玄思妙想,或一段描寫精彩的散文,都能令我擊節激賞,嘆服不巳。除了知識上的樂趣外,還提供一個可以讓我的思想,任意奔放,盡興馳騁的遼闊原野,給我心靈上,帶來無限的快慰與歡欣。

我在每個月的月初,都會寄幾篇書評論文或創作散文到《文壇》雜誌社去,每當看到自己辛苦經營的文字,變成整潔的鉛字印刷出來,著實感到莫大的快樂。

我租屋三樓的鄰居,是電子廠的李世和君。他素來沉默寡言,難得他心花怒放的時候,才會過來,二個人湊在一起,談一談我們所認識的女人。這是男人最感趣味的題目。興緻酣暢的時候,我就引亢高歌數曲,傾訴不盡的感懷。有時,黃世興君遠從臺北來看我們,他的嘻笑風趣,妙語如珠,更使我們樂上一整天。

不過,這種朗朗笑聲的時間也不多,每個人都有他的生活方式,每個人總是喜歡自已的世界。所以,三樓的宿舍裡,老是冷清得怕人。

說靜倒是不靜的,寒風細雨經常在門窗裡流梭;陽臺上晾衣服的婦人,也總愛大聲叱罵她的孩子;街上的竹北戲院和快樂戲院,不時傳來電影中的音樂,甚至劇中人物的對白,都聽得清清楚楚。這些聲響讓人感到此處仍在紅塵,並未遺世而獨立。

睛天時,在黃昏薄暮裡,天色漸漸暗下來,我擰亮房裡的桌燈,使室內充滿光亮,人卻登上四樓涼臺上去眺望。蒼茫的煙靄籠罩著附近四野,遠處近處,粒粒點點,透露著萬家燈火。

櫛次鱗比的建築物上,滿是蜘蛛網般掛著天線;縱橫的道路,在黝暗的光線裡,好像和這些建築連成一體,宛如是聳立大地工的浮雕。「轟隆…轟隆…」在夜空下疾馳的火車,濃濃的黑煙被晚風捲濛了半邊天,「嗚─」長長的汽笛聲,劃破平野的寂寞,也像哀號似的,震顫了我的心弦……。

我特別愛在繁星閃耀的夜晚,一個人靜靜坐在涼臺上依風懷想,凝神聚思,霧氣從四週攏集過來,我好像也羽化登仙,臨空翱翔,縱遊到無限遼闊的太虛幻境。

還記得過去那一段歲月裡,和黃世興君兩個人,每每在當空皓月下,高談闊論,把訴平生。口沬橫飛之餘,就喝啤酒以潤渴,啃鴨翅膀而充餓,還覺風味十足,斯趣無窮。

我從十四歲離家,飄流人海,一轉眼十三個年頭就過去了。青春時節,花樣年華,我本應該像大多數的男孩子那樣,去戀愛談情,讓生命熾燃起精純燦麗的火燄,使腦海充滿詩意的想像,使臉上流露出激情的神采。

為什麼?我不曉得。總是不能像別人那樣,在大好時光裡,郊遊約會,海邊山麓,痛痛快快的大玩一番。

有時候,感情反而對我形成一種壓力:我總是默默的去喜歡別人。

並且,一些潛伏在心裡的偉大理想,常常使我寢食不安,時時鞭策自己。

雖然,顧亭林說過:「路遙不須愁日暮。」成功的路程,當然是崎嶇的、遙遠的,不必急驟地求成功。

可是,生活上太多的折磨,往往引人跌落到憂悒和愁苦的深淵。在這些年來的人生經驗中,很多痛苦的事,都是我極不願做的。然而,要來的,還是來了。

也許在每一個人的心靈中,都有一條「船」,命運是浩瀚的大海,在永恆的路上,我們注定是個偉大的流浪者。面對前路的汪洋水勢,我不曉得,我將往何處去?

然而,我不必去問蒼天,因為這偉大的穹蒼祇知道:永恆的沉默。

所以,我下定決心一定要使此後的處境變得比先前更好

(※我於是才會有此後的到台北進大學夜校,更求深造之舉。沒料到我最後竟然還能如願地考進台大史研所的博士班就讀,並順利地以優異成績通過博士論文答辯,而取得台大頒發的文學博士學位,以及入選為代表學術榮譽的「斐陶斐學會」的會員。事實上,此後的這些歷程,也是我先前連作夢都未能想到的人生之路。……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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