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3月27日 星期五

台中文學館

在喧鬧的市井裡寫詩 謝文泰和他的「台中文學館」

2015-03-24 18:16:01

【撰文;攝影/謝文泰;翻譯/秀瑛】
將歷史建築日治時期的警察官舍群,轉型再利用為台中文學館,建築師面臨著右手掌握工匠技藝、左手擘劃文學場域的挑戰,而兩眼更必須透視著歷史的脈絡。老房子承載著許多人共同的回憶,也是見證台中都市發展的軌跡。如今這個市中心鬧區裡的桃花源,即將成為台中最美的文學風景,也守護著台中文學的未來。
市場邊的清早,與詩相遇
作家劉克襄筆下的第五市場早晨總是車水馬龍、人聲鼎沸,我和女兒圈圈就著方桌一角,點了麵線糊、搭著剛起鍋的水煎包,享受起這幾十年不變的老味道。我喜歡圈圈經驗著我的童年,對我而言,那是一種生活記憶的傳遞,就像第五市場對老台中人代代相同的傳遞。鬧市一隅、父女獨處,二十分鐘的清閒,彷彿偷得了一世紀靜止的時光。
飽餐之後,父女倆牽著手快速越過路口,眼前跳進一襲青翠,翠峰間露出日式的灰瓦斜頂,「那是台中文學館!」我的寶貝興奮的甩開我的手,歡呼一聲,奔向與她約好碰面的女同學,兩人手挽著手蹦蹦跳跳進了講堂,她說今早有吳晟爺爺的讀詩會,她要拿他的詩集給他簽名!圈圈自小喜愛讀詩,尤其是吳晟爺爺的,她說詩中有泥土的芬芳。講堂裡早已擠滿了小讀者們,翹首盼望著老偶像的到來,從講堂窗口望去,孩子們的剪影襯著講堂後院隨風搖曳的桂竹林,畫面煞是好看,想必孩子們在裡頭讀起詩來,一定別有一番滋味!

櫟樹、案名牆與爬格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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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學的老屋Vs.老屋的文學
平日,我喜歡趁著人少的時候躲進這處都市桃源,享受一個人幽靜的時光。六棟四坡水泥瓦的木造館舍當年原本隔著院牆,關著每個家戶自己的故事;如今院門仍在、部分圍牆被打開了,每個院內的花木紛紛探出頭,館舍間不再區分彼此,圍合出一個小小的文學村落。村落裡頭老樹成蔭,留著許多龍眼、芒果,至今仍結實累累,勾起我幼時在外婆家爬樹摘果的回憶,也是許多作家筆下的生活記趣。
前院植著山櫻、白杏、青楓、紅槭,四季皆有表情,有時我會撿上幾朵粉紅色的落櫻,回家供在窗台;還有講堂前的五葉松,堅毅蒼勁的定立著,有時晨曦將我和松枝的身影,映在老屋外牆雨淋板上,隨手用手機拍下,貼到臉書,然後引來幾百個讚。
園區內的建築多數依原貌及原構修復,仍可看到昔日木構的木結、年輪,色澤深沉而溫潤,那是老木材獨有的時間美感;日本和式的屋梁、棟架,仍保留著當年自然的原形,以日本獨有的榫楔方式搭建;室內的白灰壁,是以稻殼麻絨灰漿打底、再塗以細麻絨白石灰作面飾,可以隨著季節變化調節濕氣,是最聰明、會呼吸的牆壁。當年的日式宿舍木地板都有架高,下方留著通氣口,可以常年保持空氣流通、乾燥,延長建築壽命、更讓家居衛生舒爽。每次造訪,單單這些前人的智慧,就足夠我流連一上午,再三賞味。
我愛站在常設展一館的入口玄關,靜靜的欣賞幽暗的座敷、簷廊以及後院的九芎。九芎身段畸奇,向午時分陽光篩落其上,形成一幅無聲的文學風景,風景裡有著台中文人特有的溫厚與靜謐,這是文化城的文學底蘊。常設展一館當年是警察署長的官舍,前院裡還留著當年的梅花、桂樹、羅漢松;一腳踏進院門,就能嗅到老桂花飄著清香;晨光樹影映著門廊,門廊旁舊格窗的木紋肌理既密且深,讓人忍不住伸手細細撫摸,透過指尖,老木頭跟我細數著當年的點點滴滴。

白沙文學島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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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字喧嘩的文學風景
講堂旁「爬格子牆」吐露著粗曠的氣息,鐵籠鋼筋有著稿紙的輪廓,裡頭填著卵石,表面已然爬上了三尺多高的爬藤「忍冬」,象徵著台中前輩作家在資源極度匱乏的情況下,仍奮力筆耕、爬格子,終能冬盡春來,為台中、甚至台灣文學開出希望的花蕊。
與爬格子牆隔著散步道相對而立的,是道厚實、質樸的水泥牆,上頭書著「台中文學館」的案名,是由文學公園進入文學館區的界碑。水泥牆後方屹立著一棵偉岸的櫟樹。櫟樹,是無用的樹,說的是當年台灣三大詩社之首「櫟社」的故事,是詩人大家們的自謙與自勵。櫟樹樹蔭下有一小小的湧泉,水勢不大、卻剛好可浮一空杯,取「濫觴」之意,緬懷「櫟社」開啟了台中文學的先河。湧泉汨汨而流、跌入水池、溢出至蜿蜒水道而成曲水,「曲水流觴」是詩人節時活動的重頭戲,更是詩友切磋文采的場地。
文學森林大樹下的書夾亭裡,坐著讀報的老人、窩著嗑書的文青、還有躲著打盹的上班族,他們就著微涼的和風、沐著樹蔭間隙中灑落的光影,享受著屬於自己片刻的悠閒。而另一方的樹影牆前面,正有幾位揹著背包的年輕人,開心地在尋找自己最喜愛的角度,把牆上樹影與後方高聳入天的楓香拼貼剪接成一塊兒,統統收進相機的畫面裡。
文學公園裡,沒有刻著喧嘩擁擠的文章、也沒有鑲著如影隨行的詩句;但是牆是隱喻、樹是典故、泉是故事、水是文采、光是清朗的詠嘆、影是沉默的低吟;落葉是詩、小石是詩;微風是詩、白雲是詩。在文學公園裡,我看見人們笑著、靜著、發呆著、喋喋不休地講著……感覺了文思、寫下了文學。
因為這裡,我重新開始書寫
墨痕詩牆的簷下,坐著一位中年婦人望著白砂池的枯景發呆,靜靜聽著風吹樹搖跟麻雀的嬉鬧。她說自從為人妻母之後,終日忙碌瑣事,不再書寫;最近途經這片白沙孤島,頓時感覺開闊清朗;自此每次到市場,便會來到這兒發呆放空,坐在簷廊記下每天的心情。
詩牆背面的粉筆槽流著水,引我玩心大起,用食指蘸了水,便在黑色石板牆上玩起了行草,寫的都是些腦海裡記得的詩文片段,也有些自己隨興的話語,鬼畫符似的,痛快極了!這些字,不一會兒便蒸發不見,來去自在、不留痕跡。詩牆正面有書法家寫著台中前輩作家趙天儀老師的童詩《小草》,每當讀到「我在陽光中欣欣向榮,也在狂風暴雨中渾身抖擻!」的時候,就全身充滿了奮發向上的能量!詩人的文字簡潔而童稚,卻充滿了勵志的魔力。

墨痕詩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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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門心事老牆說書
順著詩牆望過去,有一家人正在榕樹下的紅門殘跡玩著自拍打卡,母親正笑著跟女兒說起當年外公家的大門就長這樣:「你爸爸放學後總愛從信箱口塞進情書,通了上百封情書,你爸的好文筆就是這樣練出來的!」女孩父親也笑著回憶:「最愛看妳媽當年從門後探頭盼望的模樣,是我心中永遠最美的畫面。」我聽著,心思也回到了青春少年,這紅門裡框著的,不也是我的青春?
紅門連著一道老牆,牆上裝置了許多高高低低、大大小小的方框,透過每個框框不同視角、不同視野,看到了不一樣的文學館、不一樣的人文風景。這裡叫做「老牆說書」,說些什麼?說些我們自己體會到的故事。
對台中文學永世的守護
我在文學咖啡館點了杯「耶加雪夫」,兩手輕捧著杯子,讓餘熱暖暖掌心;咖啡香氣隨著白煙盤旋而上,直達百年老榕樹頂深處。老榕樹是鎮館之寶,也是台中文學館的象徵;老榕樹幹橫向拓延約有八、九米寬,氣根自六丈高處直落而下,儼然像是國畫裡的流泉飛瀑!左右兩翼呈巨大的彎弦之勢,像張開雙手歡迎的巨大神靈,每次仰望,都為之震攝、讚嘆!老樹下有個說書區,偶會有人說著故事,面前平台圍著聽眾,常聽得興致盎然不願散場。忽然,遠處傳來孩子鈴鐺般的笑聲,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叫:「快看!這兒有輛腳踏車被大樹吞掉了!」,又說:「咦?裡面是龍貓的家嗎?」孩子們興奮極了,彷彿這裡就是他們夢裡的童話仙境!
圈圈的活動結束了,揮舞著手上的戰果──偶像的簽名。我捏了捏她滿足的笑靨,摟著她的小小肩膀,抬頭仰望大樹,靜默不語。
「爸拔,我好喜歡這裡,大樹會一直守護著這個地方吧!」
「嗯!」我低聲回應了一句。大樹的神靈不僅會守護著這裡,也會守護著台中文學的未來,守護著文化老城的底蘊吧!我想。
台中文學館
位置:台中市西區樂群街48號
開館時間:2016年中(預定)
設計者:謝文泰建築師事務所×上典景觀
建築特色:前身為日治時期警察宿舍群,現存六棟精美之日式木造宿舍,園區內大樹成蔭、草木扶疏,光影交織,饒富詩意與文學趣味。區內尤有一棵百年老榕,樹形壯碩雄偉,氣根如瀑布從天宣洩而下,蔚為奇觀。
〈本期專欄輪值作者〉謝文泰
老台中人。一位無可救藥的浪漫建築師,相信有美好的空間就會發生美好的事。對老台中近乎愚痴的情感,驅使著他無法自拔的投入許多別人眼中的傻事。然而這些傻事,竟然漸漸一一實現。成大建築研究所碩士,曾任成大建築系、東海建築系、朝陽景都系講師,長期投入社區營造、校園空間改善、文化資產活化以及都市空間再生等努力。
【完整內容請見《臺中好日子》2015年4月號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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